第271章
一家子正在吃饭，见他上门，还热情地招呼了他一声，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韭汤。</br></br> 逯三很是谦逊有礼的拒绝之后，才说明来意。</br></br> “主君有命，我不得不提前回一趟蜀中。”他说，“可伯父一家未归，只能请大哥大嫂替我代为看顾几天房子，莫令顽童进院玩耍，踩坏了伯父家平整过的院子。”</br></br> 邻居家的大哥是个精细人，略有些迟疑时，逯三早将那老仆未上过几次身的一套麻布衣服递了上去，上面还有一副自己早准备好的铜耳环。</br></br> “区区薄礼……”</br></br> 那位嫂子眼里立刻绽放出了亮光。</br></br> 逯三看了一眼，又故意加了一句，“若是大哥大嫂得了闲，也烦劳顺路时略收拾下屋子，我那伯娘心地自然是好的，就是太要强了些，见不得家中不洁净。”</br></br> 那老仆的妻子心地其实算不得极好，因为这位邻居大嫂收下这对铜耳环后，还絮絮叨叨讲了半天那对老仆夫妻如何精打细算，又如何克扣儿妇的针线和灯油，害得那小媳妇还要从他家借一点线来缝补衣物，日子明明不拮据，却过得那么辛苦。</br></br> 逯三十分注意地听着，从不错过任何细节，脸上也一直带着和蔼的微笑。</br></br> 他当然不会告诉这位嫂子，那小媳妇再也不必辛苦了，她和她的丈夫也被他安置在了柴房的柴草堆下，静待冰雪消融。</br></br> 如果诸葛亮殒命，蜀汉当会如何反应？</br></br> 在最初的慌乱过后，相府官员会一边派人进宫报信，一边封锁长安城。</br></br> 城门关闭，城中一片腥风血雨。</br></br> 老仆家中可能会被搜查，也可能不会。但不管怎样，在得知老仆一家数天前离开的消息后，朝廷一定会派人去追查下落。</br></br> 各个州县郡府能调度的差役一共就那么多，多几个需要留心的目标也不错。</br></br> 至于他透露给邻居自己要去蜀中的消息，也不过是魏国的一个小计谋。</br></br> 明面上用来声东击西，暗地里给那些需要借口的官员和世家一个怀疑的方向。</br></br> 刺杀诸葛亮的刺客千真万确是魏将，但将短刃递上去的刺客究竟从何而来？又曾与谁接洽？</br></br> 至于有多少人会在这场腥风血雨中无辜丧命，逯三就不关心了。</br></br> 他的命虽然不算宝贵，但他却十分看重。</br></br> ——也只看重自己的那一条命而已。</br></br> 到得第二日，眼见得孙潜上了张裔的马车后，逯三便立刻往“家”的方向而去。</br></br> 他在转了两个弯之后，在街边修锅补碗的摊子处，在一只磨亮的铜盆所倒映出来的影像里确定了自己在被人跟踪。</br></br> 不必想，那必然是温家的仆人。</br></br> 面色不善，脚步紧跟，腰配环首刀，似乎怀里还有短刃。</br></br> 温衡亦知晓相府设宴的消息，特地派人来跟踪，还是这样的大汉，多半是想给这个魏国来的刺客杀人灭口，断了温家与魏国曾私下里有过联络的那一点痕迹……</br></br> 但是，多可惜啊。</br></br> 此是蜀国，而非魏吴。</br></br> 若在魏吴，闹市中有豪奴绑了哪个不长眼的平民，打骂一顿也是平常，堵了嘴捆上扔进马车里带走，也无人在意，谁知道那平民是不是欠了人家的钱，拐了人家的婢女，或者单纯只是惹得人家不顺心呢？</br></br> 否则为什么满大街偏偏绑了他？那定然是他的不对了！</br></br> 时有小儿歌谣，“欲求牙门，当得千匹。百人督，五百匹。”</br></br> 官员亦是花钱买官的世家子，谁会多管自家闲事？</br></br> 若是这样的世道，逯三还真不容易在豪奴眼皮下走脱。</br></br> 但，谁让诸葛亮将世家整治得这般噤若寒蝉，使他们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动手呢？</br></br> 合该让他从从容容地钻进一处市廛之中，在马匹牛羊，奴隶烟尘之间，再轻轻松松地摆脱了那几个温家仆役，调转了一个方向，步履安闲地自章城门而出。</br></br> 不得不说，逯三在平安离城时，心中并非半点对诸葛亮的感激都没有。</br></br> 这座蜀汉都城虽不算繁华，百姓倒的确安居乐业。</br></br> 他忍住了那一点回头再看一眼城门的冲动，略有些真心实意的想，不知孙潜如何了。</br></br> 希望他那一刀捅得准些，莫让这位清正廉明的大汉丞相死得太痛苦。</br></br> 大汉丞相并未如他想象那般痛苦死去，而是沐浴更衣一番后，乖乖在榻上躺着，喝着没什么意义，但能令相府众人感到安心的安神补血的热饮。</br></br> 那里据说加了好几味中草药，是宫中医官知情后匆匆跑了过来，几名医官一同商讨过后，慎重开的方子。</br></br> 味道辛辣至极，即便是诸葛亮也有些难以入口。</br></br> “臣的确无事，陛下……”</br></br> “相父经此大劫，怎能不珍重身体，小心调养？”</br></br> 天子看了看端着药碗的丞相，又看了看旁边似乎不太想帮一把手的亭主。</br></br> 他最后鼓起勇气，伸出了手想要拿过药碗和羹匙，“朕来帮相父拿着碗好不好？”</br></br> 丞相感觉心情有些复杂。</br></br> 诸葛亮一辈子律己甚严，从不示弱于人前，现在这般情景，实在让他有些难以应付。</br></br> ……但又不能说连伤疤也已痊愈，这无论如何也难以令人相信。</br></br> 他看看阿斗泫然欲泣的脸，还是默默地把这难喝至极又毫无用途的汤药喝了下去。</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