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br></br> 第二天起来我才想起今天的家长会,于是吃饭的时候我对孟穹说：</br></br> “今天下午你有时间吗？”</br></br> 孟穹正起身给我拿鸡蛋,磕了两下开始剥皮,说：“怎么了？”</br></br> “我们年级要开家长会,”他把鸡蛋放到我碗里,一听这话就抬头看了看我，表情有些古怪。</br></br> 孟穹想了想,说：“几点？”</br></br> “两点开始，”我说,“能去吗？”</br></br> “嗯，”孟穹又拿了一个鸡蛋，说，“让我去吗？”</br></br> “不是你是谁呢？”</br></br> 孟穹松了口气,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他说：“我有时间。”</br></br> 我知道孟穹在担心什么。他看起来太年轻，去给我开家长会可能会引起怀疑，最值得注意的是，我亲爸现在就在北京。</br></br>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班主任说让你上台讲些话，你随便准备准备就行了。”</br></br> 孟穹的手顿了顿，有些慌张地说：“说什么？我没说过……说不好的。你怎么不早说，我还能提前准备准备。”</br></br>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准备。”</br></br> 我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孟穹可不像我这么淡定，他连饭都没吃，皱着眉头想事情。我有些后悔了，心想还不如上台前再告诉他，这样他还能好好吃饭。</br></br> 孟穹送我上学，可我执意逃避，看着孟穹走远了就往张蒙那边跑。这次学乖了，开门前还敲敲门，咳嗽了一声。</br></br> “咳什么咳，卡鸡毛了啊。”张蒙的声音从房间里飘出来，一听他这么说，我就推开了门，往里走。</br></br> 放下书包，就见张蒙拿着镊子在给手表安装电池。我说：</br></br> “怎么弄上手表了？”</br></br> “嗯，最近有点感兴趣。”张蒙头也不抬的说，“也不能只赚女人的钱不是？男人要什么首饰？也就是手表啊。昨天我和……那人出去吃饭，看见一满脑肥肠的老胖子，他手上挂着好几块表。你说就这么块小电池，原价竟然要二十块钱，有些名表开个壳换电池，手工费还要一百多，真挺有意思的。”</br></br> 我凑上前看了看，因为不懂手表，所以我也不说什么了，张蒙一看我不感兴趣，就挥挥手，对我说：</br></br> “你上电脑桌子上拿宣纸，有人让你帮忙写几个字呢，写完出来看店，别加工了，费眼睛。”</br></br> 我一听，拿起毛笔往外走，蹲在水龙头边上冲毛笔，然后铺宣纸，一边倒墨汁一边问张蒙：</br></br> “写什么啊？”</br></br> “就宣纸旁边那小纸条，看见了吗？”</br></br> 我拿起来一看，心说这字可真难看，我都认不出是什么字了。</br></br> 仔细分辨内容，发现这竟然是祝寿词。</br></br> 张蒙夹着电池的镊子一用力，只听‘嘎嘣’一声，电池就飞了出去，掉在繁杂的货物中，他本来气急败坏地想找找，结果刚好来了个客户，张蒙连忙收拢自己脸上的表情，说：</br></br> “您想买点什么啊？”</br></br> 等他忙完了，就拿着烟往我这边走，我正好写完，正等着宣纸晾干，于是说：</br></br> “你在这坐在吧，我出去看着，等墨干了就行了。”</br></br> 张蒙点点头，打开电脑，很是无奈的说：</br></br> “不过那个网页还真不行，来的人太少了。”</br></br> 我说：“没事，就放几张照片记录着，也不费事。”</br></br> “行吧，”张蒙眯了眯眼睛，“你不嫌费事就弄着玩吧，我会把钱给你的。”</br></br> “嗯。”</br></br> 一上午卖出去三个手镯，还都是一个款式的，一看我给出去的价，张蒙脸都绿了，说：</br></br> “cao.你.妈，这个进价都一千六你给我卖一千，亏死你爹我了。”</br></br> 我说：“谁让你从来不标价，你写个条子给我也行啊，我还能参考点。”</br></br> 于是张蒙一上午都在给我标价，我都要走了他都没弄完，我道：</br></br> “下午我就不来了，要开家长会。”</br></br> “行，”张蒙从兜口里掏出两百块钱，说，“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吧，我下午没空，这钱就给别人让他们充当你爹吧。”</br></br> “……”</br></br> 我什么都没说，把钱拿起来就走。</br></br> 趁着午休时间我回到了教室，同桌是个挺矮的男生，戴着副眼镜很斯文地对我说：</br></br> “你来了。”</br></br> 我没说话，就趴在桌子上想睡午觉。</br></br> 都十月份了还是这么热，我睡了一觉都出汗了，我感觉有人坐在我旁边，很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br></br> 我立刻就醒了，抬起头看了看旁边，发现孟穹就坐在我身边，带笑摸我的头。</br></br> “……”我眯着眼睛，往他身上躺。桌子太硬，我手都麻了。</br></br> 孟穹侧了侧身，就让我躺在他胸前，用一种环抱住我的姿势让我睡觉。</br></br> 我的思绪又空白了一会儿，睡了大概五分钟，睡眠质量非常好，额边流了一滴汗，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孟穹正看着别处。</br></br> 我彻底清醒了，声音还有点模糊：</br></br> “你怎么来了？”</br></br> “要开家长会啊。”孟穹拍了拍我的后背，说，“我给你带了午饭。”</br></br> 他拿出保温盒，问：“现在饿吗？要不待会儿再吃。”</br></br> “饿，”我拿着筷子，打开保温盒，就看见里面装着几个饺子，还是热的。我一边吃一边抬头看，发现学生都跑的差不多了，都出去迎接自己的父母，屋里就几个家长和学生坐在一起。</br></br> 我们两个的声音马上引起了注意，负责班委活动的一个姑娘跑到我面前，说：</br></br> “一会儿要先去体育馆听学校领导的讲话，陈启明你爸爸来了吗？”</br></br> 我嘴里嚼着东西，没说话。</br></br> 孟穹对她说：“我就是。”</br></br> “啊，好年轻。”女孩吃惊地捂住嘴，“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呢，我觉得叔叔有点……”</br></br> “走吧。”我把筷子放下来，说，“快迟到了。”</br></br> 我有点生气。我不想让别人对孟穹评头论足。</br></br> 孟穹帮我收拾碗筷和书包，也没说话，就跟着我走了。</br></br> 那女孩还有些莫名其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听到了。</br></br> 她对旁边的女孩说：“感觉有些平凡。”</br></br> 那女孩更直接：“我还以为陈启明的爸爸应该和陈启明长得差不多。”</br></br> 我能听到，孟穹当然也能听到，可他并没有生气，他好像很平静。</br></br> 这平静一直持续到了校长讲话，有一个老师把孟穹叫道后台，示意他可以上去了。</br></br> 我看他没有带演讲稿，还以为是学校帮忙提供，就对他说：</br></br> “别紧张。”</br></br> “好，”孟穹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指甲不经意地滑过我的掌心，我觉得有点痒，就抬头看了看他。</br></br> 一抬头，孟穹正好低头抱我的脖子，他在我头顶吻了吻，说：</br></br> “我走了，你好好听。”</br></br> “什么？”</br></br> 他的话说得又轻又模糊，我还没来的及问清楚，孟穹就跟着那个老师走了。</br></br> 老师还在打趣：</br></br> “你们感情真好，是兄弟吧？”</br></br> 孟穹笑着，说：“对。看着像兄弟，可我是他爸爸。”</br></br> 那人震惊地回头，问：“您今年贵庚？”</br></br> 孟穹没说话，只是客气地笑了笑。</br></br> 很快他就走了上去，孟穹四处环视，很快就看了看我，我发现他的手停止了颤抖，他就那样深深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许久。</br></br> 然后他说：</br></br> “——我没有什么文化。”</br></br> 原本嘈杂的会场突然就安静了，都抬头看着这个清瘦的青年用手握住话筒，平静的讲话。</br></br> 他继续说：</br></br> “所以我不懂什么才能教好孩子，我没看过如何培养孩子的书，对于那些难解的题目，我没办法给他帮助。”</br></br> “可我有些什么呢？”孟穹微微侧过头，向上看，我看到他吞了吞口水，手指紧紧握住话筒，声音有些颤抖，</br></br> 他说：</br></br> “我只有一颗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心。我爱我的孩子，我相信他拥有别人没有的能力，他那么优秀，根本不需要我来‘管’他。”</br></br> “他像是一棵自己就能生长的小树，笔直、挺拔。”</br></br> 孟穹低头擦了擦眼睛，他说：“能有这样的孩子是我的荣幸。我不喜欢别人强迫他，不喜欢别人用言语讽刺他、批评他，因为我自己就没有这样做。”</br></br> 我听到前排班主任气得发抖的声音，他喊道：“谬论，谬论，有缺点还不让人说吗？什么霸道的逻辑，真没有教养……”</br></br> 听到这话，台下也开始哄闹，他们肆意的嘲讽孟穹的教育理念。</br></br> 孟穹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他只道：</br></br> “我孩子的亲生爸爸从小就把他丢在我这里。我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门内开门，感觉到他其实是接受孤独、并且享受孤独的。我不明白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这么坦然的与孤独作伴，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的生活除了自己，又增加了一个我，你让我怎么才能对他大吼大叫、怎么对他大声训斥呢？——所以我不能对他有什么帮助，可我真的爱他。我只有这一点，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br></br> 孟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瘦而且长的手指不停的在脸上擦拭，他说：“我觉得我对不起他，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我很穷，没文化，又是个擦车的，有时候让他连饭都吃不上。可他还是跟着我，从来都不抱怨，他有一个有钱的老爸，可他说我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br></br> 孟穹说话说得颠三倒四，可很快，台下又开始安静了。他们惊愕的看着台上情绪失控的男子，有嘲笑的，也有同情的。</br></br>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流出来的血液都是酸的，手指尖都阵阵发疼。</br></br> 班主任的抱怨也停了下来，他微微张开嘴，仰着脖子看台上的孟穹。</br></br> 然后孟穹说了他在台上的最后一句话。</br></br> 他说：</br></br> “孩子的成绩和我无关，我站在这里，非常羞愧。”</br></br> 我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板凳都被踢翻了，偌大的体育馆就听到我这边的声音，巨大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转过头，我转身，几乎是跑着走出体育馆。</br></br> 我那么着急地想把他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然后我要对他说。</br></br> 我跑到后台的出口，堵在那边，因为剧烈的奔跑，我的呼吸有些凌乱，我抬着头，看着孟穹。</br></br> 孟穹的眼睛还有些湿润，我跑近的时候他在和旁边的老师说话，见到我，他突然就笑了。</br></br> 我扯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外面拉。</br></br> 老师笑道：“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啊……”</br></br> 孟穹跌跌撞撞地跟在我后面，我来到了平时没有人经过的一条小道上，把孟穹压在一棵树后，我握住他的手腕，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弯着腰，听我说话。</br></br> 那一刻我竟然感觉有些扭曲，空间、时间都出现了裂痕，我像是在模仿孟穹前世说话的模样，也像是在听从自己的内心。</br></br> 我的声音变得温柔，可腔调还是冷漠。</br></br> 我对着他的耳朵，用那种他常有的，类似叹息的声音说：</br></br> “……我爱你。”</br></br>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丹叔</br></br> 拂晓行</br></br> 阿北</br></br> suiyu</br></br> 渡己不渡人</br></br> 球=-=</br></br> 扔的雷么么哒=333=</br></br> 今天也有双更=3=在六~七点</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