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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0章 河西
  漠南的暴雨冲刷着沙丘间的血渍,郭解单膝跪在未央宫的金砖上,锁子甲缝隙渗出的盐水在砖面蚀出蜿蜒细痕。
  宦者令展开的素帛诏书垂落九阶,帛角“制诏御史”的朱砂印映着殿外残阳,恍如凝固的血。
  “斩首虏二千七百级,焚匈奴穹庐三百帐”
  黄门侍郎的唱名声在椒房殿梁柱间回荡。
  郭解肩甲处的箭伤隐隐抽痛,那是左贤王的鸣镝留下的,箭簇上的孔雀石毒虽解,每逢阴雨仍会泛起青紫。
  卫广的十石弓横陈玉阶,弓弭处的牛角已被血浸成暗红,三处裂痕正对应着射杀的三位匈奴王。
  武帝起身步下丹墀,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暮光中流转:“轵侯前出阴山,转战千里,益封二百户。”
  新铸的金印落在掌心时,郭解忽然想起北海盐湖畔的盲蛇。
  那些无目却能辨盐径的生灵,此刻仿佛正在印钮的龟纹间游走。
  离宫时夜雨初歇,卫广在轵门相候。
  他新换的裋褐下摆沾着武库铁屑,腰间却仍悬着元朔二年的旧箭囊。“某请戍朔方。”
  他递过浸透鱼脂的密函,火漆印是匈奴新单于的狼头图腾。
  郭解摩挲着金印底部的“五百户”刻痕,忽觉这方寸之物的重量,竟胜过漠南血战中的环首刀。
  轵县的盐神庙里,新铸的金印悬于梁间。
  庭中老槐的盐渍枝干上,不知何时筑起了燕巢。
  郭解舀起一瓢卤水浇在神像底座,水痕渗入“元朔五年”的刻字时,驿卒的蹄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北境烽燧的狼烟,已染红雁门天际。
  黄河的浮冰在晨曦中泛着幽蓝,郭解将环首刀浸入刺骨河水,刃口血污随冰碴旋成赤涡。
  对岸匈奴的牛角号撕破薄雾,白羊王残部的穹庐帐顶结满盐霜,在朝阳下如戈壁鬼城。
  “上游三十里,冰层有异。”
  卫广的箭簇在河滩划出蜿蜒裂痕,柘木弓弭凝着昨夜的血冰。
  郭解俯身叩击冰面,空腔回响惊起秃鹫。
  这下面埋着匈奴人用盐水浇铸的暗道,冰层厚度不足三尺。
  乌骓马突然扬蹄长嘶,郭解反手扯过钩镶。
  河面爆起十丈冰雾,匈奴死士破冰而出,手中弧刃弯刀缠着浸毒马鬃。
  这些河西沙匪出身的战士口衔芦管,竟能在冰下潜行半里。
  卫广的鸣镝穿透冰雾,箭杆炸开的盐粉迷了沙匪眼目,郭解顺势掷出钩镶,倒刺扎进冰层勾住潜行绳。
  “起!”
  三百材官齐力拉拽,三十丈冰面应声掀翻。
  潜伏的匈奴水鬼如落网之鱼,在碎冰间挣扎。
  卫广的火箭追着泄露的鱼油窜入冰窟,蓝焰顺着盐水暗道烧向对岸粮帐。
  白羊王的战旗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焦糊的黍米味混着人肉焦臭漫过河面。
  左贤王的玄甲骑兵突然出现在西岸沙丘,战马披着浸盐的犀牛皮,铁蹄踏碎冰层的脆响如骨裂。
  郭解劈断武刚车绞索,满载盐砖的辎车顺坡冲下。
  匈奴重骑撞上盐车时,卫广的钢矢穿透犀甲接缝,箭簇上的乌头碱遇血即燃,将人马烧成狂奔的火炬。
  “换擘张弩!”
  郭解踹开冰封的箭箱,元狩元年新制的破甲锥泛着水纹钢的寒光。
  弩臂绞紧的吱呀声惊起河鸥,丈余铁箭洞穿左贤王坐骑的瞬间,冰层下突然传来闷雷。
  匈奴人引爆了预埋的硝石,黄河怒涛冲破冰壳,百年未化的汉军残甲随漩涡翻涌。
  卫广拽住浮冰边缘的钩镶链,在浪峰间瞥见青铜戟尖。
  那是李敢的旧戟,戟杆缠着的“元朔六年”束甲绦尚未朽烂。
  郭解踩着浮冰突进,环首刀劈开匈奴水师的皮筏,羊皮气囊泄气的呜咽混着垂死者的哀嚎,在河谷间奏成地狱之音。
  左贤王的金盔在浪涛中沉浮,郭解掷出李敢的断戟。
  月牙刃勾住护颈铁环的刹那,河西峭壁突然滚落擂石。
  休屠王部竟在绝壁上架起抛石机,燃烧的猛火油罐砸向汉军楼船。
  卫广的鸣镝穿过硝烟,钢矢钉入绞盘缝隙,崩断的骆驼筋索将匈奴炮手抽下深渊。
  暮色染红河面时,郭解踩着匈奴战马的浮尸登岸。
  锁子甲缝隙的盐粒吸饱鲜血,每一步都似踏在元朔年间的尸山之上。
  卫广的箭囊已空,最后三支鸣镝的翎羽沾着脑浆。
  对岸沙丘后升起十二道狼烟,扭曲的烟柱竟拼出焉支山口的隘道图。
  那里藏着匈奴最后的盐铁粮仓。
  乌骓马突然咬住郭解的披风,畜生嗅到了沙暴的气息。
  西北天际的黄云如匈奴单于的旌旗漫卷而来,砂砾击打在青铜箭箱上铮铮作响。
  左贤王的残部在风沙中重组骑阵,马鞍两侧新挂的陶罐里,河西毒蝎的尾针正渗出幽蓝
  祁连山北麓的砾石滩上,郭解眯眼望向地平线。
  炙风卷着砂砾抽打在锁子甲上,甲片缝隙渗入的细沙随步伐簌簌洒落。
  乌骓马突然扬蹄长嘶,前蹄刨出半截锈蚀箭簇。
  箭杆“元朔四年”的刻痕被风沙磨得发亮。
  “东北十五里,尘柱三丈。”卫广的箭簇在沙地划出弧线,柘木弓弭因干燥裂开细纹。
  远处匈奴穹庐的牦牛毡帐在热浪中扭曲,白羊王残部的战旗猎猎作响,旗面浸透的驼血结成了黑痂。
  沙丘后突然惊起秃鹫,三百匈奴轻骑如沙蛇般游出。
  马鞍两侧悬挂的草囊漏出黍粒,却在黄沙中诡异地排成箭矢形状。
  这是诱敌深入的死亡陷阱。
  “锥阵散翼!”
  郭解赤旄挥动,八百汉骑如雁翎展开。
  冲在最前的匈奴百夫长突然勒马,弯刀劈断缰绳。
  三十匹无主战马发狂般撞向汉军。
  卫广的鸣镝破空而至,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沙狐,三棱箭洞穿马眼时,沙地突然塌陷。
  “流沙坑!”
  张滕暴喝着掷出套马索。
  郭解拽住绳索腾空,瞥见沙坑底部的森森白骨。
  有汉军环首刀与匈奴弧刃刀交错插在颅骨上,显然元朔年间的败军已在此化为沙魅。
  乌骓马踏着同伴尸体跃出险地,铁蹄掀起的沙幕中,左贤王的玄甲骑兵如黑潮压来。
  戈壁的烈日将铁甲炙得滚烫,郭解扯下裋褐缠住刀柄。
  匈奴重骑的犀皮甲泛着油光,马槊刺来时的破空声裹着热浪。
  他旋身避过槊锋,环首刀顺势插入甲片缝隙,十年漠北征伐练就的手感精准如猎隼。
  刀身拧转的刹那,整片肩甲应声崩飞。
  卫广的鸣镝穿过混战的人群,箭簇钉入左贤王坐骑的眼窝。
  发狂的良驹将主帅甩向汉军车阵,郭解挥刀劈断其护颈绦带时,忽见金盔内侧的刺青。
  竟是河西沙匪的狼首图腾。
  “沙匪假扮王庭军!”
  吼声未落,沙丘后转出五十匹双峰骆驼。
  驼峰间架设的擘张弩泛着幽光,丈余铁箭洞穿三名材官,余势未衰地将武刚车钉在岩壁上。
  郭解夺过匈奴弯刀,刀背铜环刻着的“张掖”二字令他瞳孔骤缩。
  这正是三年前护羌校尉部失窃的军械。
  西北天际忽现黄云,沙暴如单于旌旗漫卷而来。
  郭解扯碎战袍蒙住口鼻,锁子甲在飞沙走石中铮鸣如磬。
  五步外匈奴力士的链锤砸来,他俯身翻滚,刀背猛击对方脚踝。
  这是河西牧民驯驼的技法。
  骨裂声混入风吼,环首刀顺势上挑,刀尖自下颌贯入颅骨。
  卫广的箭囊突然震颤,三支鸣镝自主震响。
  沙匪的预警秘术。
  郭解劈开燃烧的辎车,火团滚入骆驼阵中。
  预埋的火油陶罐轰然炸裂,烈焰顺着驼峰间的毛毡窜天而起,将休屠王部的狼头旗烧成灰烬。
  残阳如血时,汉军追至疏勒河故道。
  干涸的河床上,匈奴残部正掘沙取水。
  郭解挥刀斩断皮囊,混着沙粒的浑水渗入裂缝,露出河床下的森森铁器。
  数百具擘张弩排列如阵,弩机悬刀处“护羌校尉”的铭文刺目惊心。
  “是元朔六年失守的武库!”
  卫广的嘶吼被驼铃打断。
  沙丘后转出西域商队,琉璃瓶中的石油被倾入河道。
  左贤王的金刀劈断锁链,黑色油龙瞬间点燃整条河床。
  郭解拽着卫广扑向岩缝,火浪从头顶掠过时将发梢燎得卷曲。
  冷月升上鸣沙山时,郭解踩着发烫的砾石清点战场。
  锁子甲缝隙的沙粒混着血水凝成硬痂,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
  卫广突然弯弓指向星穹。
  北斗勺柄处升起十二道狼烟,烟迹竟拼出焉支山隘的地形图。
  乌骓马咬住缰绳不肯前行,畜生嗅到了沙狐的骚气。
  郭解劈开焦黑的匈奴战旗,旗杆内藏的羊皮图飘落。
  朱砂绘制的路线蜿蜒至敦煌,沿途标记的泉眼位置与汉军斥候所探截然相反。
  “是倒影图!”
  卫广的匕首刺入沙地,翻转的皮卷显出新纹路。
  月牙泉畔的胡杨林里,三百具包铁武刚车正伪装成沙丘。
  郭解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元朔五年李敢将军正是葬身于此种埋伏。
  夜枭惊飞时,汉军踏入胡杨林。
  枯枝在靴底断裂的脆响,与二十年前阵亡同袍的骨裂声重迭。
  左贤王残部突然从树洞钻出,浸油的皮甲遇火星即燃,将众人逼入流沙区。
  “换钩镶!”
  郭解踹翻燃烧的胡杨,炭火在沙地划出隔离带。
  卫广的鸣镝钉入树冠,惊起栖息的秃鹫群。
  混乱中,张滕的钩镶勾住岩层裂隙,三百材官借力荡出火海。
  左贤王的白旄大纛在火墙后闪现,金刀劈断暗藏的引火索,整片胡杨林瞬间化作火龙卷.
  沙暴掠过焉支山隘,燃烧的胡杨将天穹染成赤红。
  郭解抓着半截焦黑的军旗跃出火海,锁子甲内渗出的血水在沙地拖出蜿蜒痕迹。
  北方地平线处,休屠王部的狼烟又起,而疏勒河故道的流沙下,隐约传来西域驼队的铜铃声。
  这场席卷河西的血战,正在黄沙深处酝酿新的杀局。
  长安城外,旌旗猎猎。
  郭解勒住马缰,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长舒了一口气。
  河西之战的硝烟仿佛还在眼前,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景,时常在梦中将他惊醒。
  “姨丈!”
  一声清亮的呼唤从身后传来,郭解回头,只见霍去病策马而来。
  少年将军一身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张俊朗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经显露出不凡的气度。
  “去病。”郭解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一路可还习惯?”
  霍去病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郭解马前:“姨丈,我听说陛下要在未央宫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次河西之战,我们可是立了大功!”
  郭解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他还记得霍去病小时候,常常缠着自己讲战场上的故事。
  如今,这个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是啊,”郭解抬头望向远处的城墙,“这一战,我们折损了不少将士。”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张校尉、李都尉,还有那些年轻的士兵们.”
  霍去病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姨丈,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牺牲有价值。”
  郭解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
  一队羽林军策马而来,为首的将领高声道:“奉陛下口谕,请郭将军、霍将军即刻入宫!”
  未央宫内,金碧辉煌。
  汉武帝高坐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锐利的眼睛。
  郭解与霍去病并肩而立,身后是此次出征的将领们。
  “河西一战,大破匈奴,扬我大汉国威。”汉武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霍去病,你率轻骑千里奔袭,斩首八千,俘获牛羊马匹无数,朕心甚慰。”
  霍去病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
  汉武帝微微颔首:“朕封你为冠军侯,食邑两千户。另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谢陛下隆恩!”霍去病叩首谢恩。
  郭解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欣慰又感慨。这个少年,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荣耀。
  “郭解。”汉武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率军断后,力战匈奴主力,为我军主力撤退争取时间。此战,你功不可没。”
  郭解上前跪拜:“臣不敢当。”
  “朕封你为轵侯,食邑增至八百户。另赐黄金五百两,锦缎五十匹。”
  “谢陛下!”郭解叩首,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
  他知道,这些赏赐背后,是多少将士的鲜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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