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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李怀远再度从皇城大内的边门走出来时,亦是满脸的震惊、失落、沮丧和不甘、忿忿之情。因为,在那几位宗正寺、藩务院等有司,利益相关的重要人物见证下,他得到了一个不择不扣的坏消息。
  那位身为现任蒙池国主、西河郡王,族长兼带宗主的大兄死了;而且是在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内情中,被自己的家臣、王妃所一致舍弃,以极不体面的方式死去的;为此,他们甚至扶持一位女主。
  这样压力和矛盾,就来到了远在京师的李怀远身上。而一旦朝廷追认了这位,虽然身份和地位有些突兀,但并非没先例/特例的侄女,西河郡王的名分。那身为前国主幼弟的继承序列,就自他断代了。
  事实上,当国主没成年子嗣,或明确继承人的情况下;他就是朝廷潜在的备选。但以后追溯起爵位和加恩,就要从减等的二代三代抡起。但这还只是最初的变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堆麻烦和是非。
  按照那些人的说辞,由于故国主大兄,很可能主动牵扯进,一个天大的是非和罪过当中。因此,在两京的政事堂中,已然有人提议,将其减等降爵,乃至除国拆分为数家,由他继承其中最大的一家。
  但因为涉及宗室改易/变迁的缘故,这种提议已被大内留中不发,卡在例行的流程当中。但如若毫无意外的话,前国主大兄这一脉的子嗣,都将被革除玉册、贬为庶人了。而李怀远同样也要受些波及。
  虽然,他目前享受的待遇和条件,并不会有太大变化,但今后例行封赠和门荫,也很难再更上一步了。另一方面,他在宗藩院内担任的国代/司议身份,也需要新国主的确认,哪怕他没有履行过一天。
  还有他以王府/封国的属员、从吏、排手之名;专门支给豢养的扈从、跟班、门人清客和帮闲之流,现在也要设法削减一部分,或是转为自掏私囊来供养了。随之一起下降的还有他在京师的潜在名位。
  在此之前,身为国主幼弟兼家门代理人的他,至少有资格与诸多实封的公侯之家,甚至是各大公室的女子谈婚论嫁;但是一旦消息传开之后,他兴许就只剩下一些,遥领的王侯或是实封的伯藩可选。
  如果,一旦那位侄女国主的事情,在朝堂上最终得以尘埃落定;那他最体面的结果,也就是补偿性的追封一个国爵伯位;然后每年领上那几百户禄邑折算的钱粮,然而在子孙传续中一代代分减至无。
  相对于那位外宽内忌、热衷营造贤名,却暗自文过饰非的国主大兄;李怀远对于蒙池国本身的权位继承,反而并不是那么的热衷。但却割舍不下大唐京师的富丽繁华,以及由此带来的诸多声色享受。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源自与那位“谪仙”,如今都巡安西、北庭的讨捕御史。正是他发现并掀翻了国主大兄,在岭西之地经营多年的暗中布局;也挫败了隐藏在诸侯外藩之间的一个谋逆做乱组织。
  因此,当那位被梁王妃所收养的侄女,宛如儿戏一般被推上了国主之位后;整个领国因此群情鼎沸、变乱四起。但朝堂上却因为,隐隐拿不准那位“谪仙”态度,而迟迟无法拿出有力的裁断和决意。
  因此,依照宫中面见的那些人所言,虽然没有一个字眼,是在公开表明对此事的不满;但无不在滴水不漏的明里暗中提示他。若想要抱住现有的一切,乃至更进一步的话;就必须为之做出点什么来。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他一边满心百味翻沉着,一边踏上停候在宫门外的马车。然而,在他独处在装饰华丽的车内那一刻;满脸的不甘、愤恨还有犹豫、纠结之情都瞬间消失,只剩下冷笑和无奈。
  他可不是那种死撞南墙,不肯回头的缺心眼;早年偶然在那位名声未彰的“谪仙”手中,变相的受挫和吃瘪过一回;就足以让他警醒了。现在,显然又有人想要鼓动和撺兜他出头,去试探那位底线。
  这也太小看他在京师这么多年,所养成的眼色和见历了吧?最不济,想要让他充作这个出头鸟,就连最基本的好处和利益,都没有看到一丝一毫;也没有源自政事堂或是皇城大内,出面表示和背书。
  自己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挑拨和鼓动么?就算他曾经仰慕过,那位寡居裴家阿姐的风华,那也不代表就能无脑的轻易树敌了。与裴九的矛盾和争执,那也不过是高门显第的小辈间,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事实上,他私下里就算不承认,还是有些暗自羡慕裴小狗的;毕竟,他不但有家门渊源的根基和资源,还能得到那位“谪仙”的无形荫庇;就连他承嗣的那位舅父,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思做喜好之事。
  但一旦扩大到朝堂上的政争权斗,那就不是一家一姓或几个门第之间,可以独善其身的波澜和旋涡了。想到这里,他的马车突然一震,让手中无意识揣摩的茶饮,也不由溅出一丝丝泼在织锦垂帘上。
  “奴婢却是打扰了,可是西河郡国的六郎君当下?”下一刻,一个轻柔悠长的嗓音,打断了他将要脱口而出的呵斥声:“我家主人盛情相邀,还请六郎君过府一叙,还请不吝移趾,奴婢幸甚至哉。”
  李怀远不由掀帘而起,目睹声音来处;却见到暂时人迹稀绝的街头上,正横着一辆轻纱垂幕、鸟装饰的白铜犊车;却是代表着内命妇或是郡君的仪制。隐约的车帷之内,还团座着一位窈窕的身姿。
  “看来,吾是逃脱不了,这场是非因由了。”李怀远不由的自嘲道,同时脚步不停的走下马车,略显忧心忡忡,又强颜欢笑的,大步走向横街的马车道:“却不知是哪一家的贵人,凭地想起吾来。”
  与此同时,在数街之隔一处深巷中,数十名京大的结业生、助教,总纲参事府的见习,新科出炉等待释褐/放官的选人、进京待叙任的低品武官;也在名为群益社的私属院落中,济济一堂的开怀畅饮。
  直到他们在白日间,喝得有些酒酣耳热之后;才有人开始提议道:“如今正当变乱之世,正是我被大有可为之时;却要多谢天降谪仙,给大唐送来了福报与救世之道;还请诸位为之共饮,恭祝勉励呼!”
  “好!”“正当此理!”“合该如此!”“正有此意!”其他人无论是脸色微醺,还是醉眼懵然,或是面红耳赤,闻言也不由精神一振,纷纷举杯道:“但祝大唐国柞永昌,愿平靖世间妖乱邪异!”
  待到这一轮饮毕,又有人紧接着提议道:“适逢乱世而正当英才豪杰辈出,承蒙谪仙为吾辈,开拓了一条,前所未有的上进之路,何不再浮一大白!”“善!”“是也!”众人纷纷举杯满饮到……
  如此劝饮了数轮之后,又有人更进一步喊道:“诸君……诸君,既怀有大展宏图之志,又有报效家国之心;何不尊奉生民之景愿,追随谪仙所开辟的道路,上谏君王至尧舜事,下行革弊图新之政……”
  因此,当宴会最终结束之后,有十数人专程留下来,或是去而复还;汇聚在宅院深处,四面孤立的亭子内。满面激动或是素然正襟的,听取着领头之人,充满义正言辞的发言:
  “如今的朝堂之上,无论是持正派、权衡派,还是调和之道,都越发难以维系局面。省台依旧在位的诸位大臣,都已然老迈,难免在内外朝之间畏首畏尾,行事也愈发的墨守成规。”
  “若是我辈不能站出来,籍以谪仙开创的大势,乘势而起求新图变;难不成还要坐视徒然无益的朝争,再延续数十载,再出一个尧舜太后,来重新收拾局面么……”
  而在另一个地方,结束不久的宴会内容,就随着宅院众人的纷纷离开,逐一的出现在了,分掌这一片城区的武德司押官,刚从洛都调回来的宋文通面前。同时,作为麾下大亲事官之一邓予鑫也开口道:
  “大押,这已是属下发现的第十一处的聚会了,都是这几年自京大、京武等处,相继冒出来的结社、团会,其中背景也是杂的很,除了那些生员士子,有藩家子弟,有在役将校、还有部堂的属吏……”
  “而赞助之人更是错综复杂,有宗室、戚里,也有诸侯外藩,更有南衙诸卫,或是关内府军、京畿商会巨贾的背景,是否要采取更进一步的举措,才好收集更多的证据,以为查禁……或是问罪……?”
  “邓亲事,你莫不是在洛都,过的太过自在了?忘了这里可是西京,西京里行院所在的本部?”宋文通闻言却突然放下手中的文状,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到:
  “查禁?问罪?你莫不是太看得起自个了!京大、京武之中的结社、团会,何止数十上百,历代以降,又真有多少被追究和问罪了?只是私下崇拜某位,喊几句耸人听闻的口号,你能定个什么罪状?”
  “众所周知,武德司是什么?是天家的鹰犬和走卒!但是,鹰犬与鹰犬之间,亦有三六九等。当那些贵人们需要耳目的时候,我们便只是耳目;唯有贵人需要爪牙的时候,我辈才可以发挥出鹰犬本色。”
  “但只要那位谪仙,还被朝堂上的诸公仰仗一日,那他麾下的西京里行院及其相关,就是难以动摇和攻吁的;更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冒进心思!底下人惯用的那套把戏,也给我老老实实的收起来。”
  “保不准什么时候,咱们万一吃了上头的挂落,官私的勾当被催办的急了;却还要仰仗人家的鼻息呢?”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而他顾道:“你可知道,为何武德司会被世人,戏称为满是漏眼的筛子?”
  “大押……”大亲事官邓予鑫闻言,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却是连忙低头下去,好掩饰心中的骇然与失态;却见宋文通自顾自的的捋须道:“是因为过于臃肿庞大么,还是派系林立、人心纷杂之故呢?”
  “但若是人心不乱,能够在某个人麾下,群情合力做一处;那就该上头那些贵人们寝食不安了。是以,倒我还是有些羡慕,那位西京里行院的那位;自有那独断专行的本事,也有不受擎制的本钱。”
  “作为他的麾下,想必要比别处,更容易心无旁骛的做事吧?”宋文通再度叹息道:“就算他远在万里域外,依旧有人念着他的厉害干系,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逾越非分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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